九月的清晨,帶著夏末余溫的風拂過福建省閩清縣某小學的操場,校園里回蕩著朗朗的讀書聲。
“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腦袋,黑色的身子……”在二年級的教室里,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一個穿著干凈白色衣服的小男孩坐得筆直,正捧著課本大聲朗讀。
他叫榮榮(化名),今年8歲。很難想象,眼前這個脊背挺直、眼里有光的孩子,曾被迫輟學在家,衣衫襤褸地蜷縮在霉味刺鼻的木屋角落。直到半年前,那輛閩清法院的司法警車碾過泥濘山路,帶著他重返校園。與同齡的孩子相比,他的入學之路,走得格外坎坷。
“法官叔叔,我想去上學”
這起司法救助案件始于一場離婚訴訟:聲稱“過不下去”的父母,卻讓孩子的生存權與受教育權先于婚姻走到了盡頭。
時針撥回至今年3月,閩清法院池園法庭立案窗口收到了一份看似普通的離婚訴狀。原告李某在訴狀中傾訴了自己多年來的苦楚,其中提及其妻子張某不愿意接送孩子上下學這一情況。當承辦法官詢問孩子的現狀時,榮榮的故事才逐漸浮出水面。
李某常年外出打工,把年幼的兒子榮榮丟給老家年邁的爺爺奶奶照料。妻子張某雖在家待業,卻對榮榮不聞不問。由于居住地偏遠、山路崎嶇難行,老人無力接送榮榮上下學,本該讀一年級的榮榮僅上了幾天學便無奈輟學在家。
當地學校和村委會的工作人員曾多次與李某、張某夫婦溝通榮榮上學相關事宜,二人卻互相推諉責任,勸說未果。
池園法庭干警回憶起初見榮榮的那一幕,至今仍歷歷在目。那天,他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那間十來平方米的小木屋時,眼前的景象令人揪心:榮榮蜷縮在二樓雜物堆中,赤腳蹲在霉斑遍布的墻角,破爛衣衫下是密布的蚊蟲叮痕,指尖還沾著昨夜剩飯的油漬。
“法官叔叔,我想去上學。”孩子怯生生的聲音,像一把鈍刀扎進每個人的心里。本應在校園里嬉戲的他,卻因父母的婚姻危機,陷入生存與教育的雙重困境。而最讓人心碎的,莫過于孩子最簡單的心愿,被殘酷的現實無情碾碎。
重返校園的波折之路
審判團隊立即展開救助。法庭干警將榮榮帶到鎮衛生所處理潰爛的傷口,為他采購合身衣物,并在法庭宿舍協助其洗澡、涂藥。考慮到父母監護能力暫時缺失,法官聯系到愿意臨時照料的姑姑,在完成必要的醫療處置后將孩子交由其帶回。
當姍姍來遲的姑姑將熟睡的榮榮接走時,月光下那份由法官悄悄塞進行李的文具,承載著司法者最樸素的愿望:至少讓這個夜晚的溫暖延續得久一些。
然而,溫情救助終究只是權宜之計,無法解決根本問題。4月23日,池園法庭果斷啟動剛性干預機制,聯合村委會、派出所向李某、張某發出《家庭教育指導令》與《訓誡決定書》。
然而,當五月蟬鳴再起時,回訪干警的心卻再次沉入谷底。榮榮的父母雖然增加了對榮榮的照看時間,但榮榮仍處于失學狀態。
“你整天在家連孩子都看不好!”李某拍著桌子吼道。“你半年沒往家拿一分錢,我拿什么養孩子?”張某抹著眼淚反駁,“除非你每月給1600元生活費。”
“你們為人父母,看到孩子這樣不會心疼嗎!”法官當即打斷兩人的爭執,蹲下身握住榮榮布滿傷痕的小手,接著拿出手機展示榮榮同齡人在校學習的照片,“其他孩子都在成長,榮榮卻連拼音都不會,這是你們的失職,根據法律規定,你們的行為已涉嫌嚴重違法。”
看著照片里孩子們的笑臉,再對比榮榮消瘦的面容,榮榮父母終于沉默了。李某搓著袖口囁嚅:“我會支付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可現在學期過半,上學也跟不上啊。”面對榮榮父母的顧慮,法官主動協調當地小學開通“綠色通道”,校方特批榮榮“可隨時插班入學”。
遲到的讀書聲
“學校那邊我已經協調好了,明天就能入學。這是榮榮最后的機會,希望你們別讓孩子再失望。”法官再一次找到榮榮的父母。李某終于點頭:“我明天就去把學費和生活費轉給孩子他媽。”張某抹著眼淚接過入學通知書:“我明天就送他去上學。”
5月27日,鳳凰花開的清晨,在法官、民警和村干部的共同見證下,榮榮終于背著新書包踏進教室,那個曾經蜷縮在雜物堆里的孩子,如今終于可以在課堂上大聲朗讀。
最終,閩清法院以“未達到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且“未對離婚后小孩的撫養、教育問題作出妥善處理”為由,判決駁回李某的離婚訴訟請求。當榮榮回頭向護送他上學的法官揮手時,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孩子的重生,更是司法溫度融化堅冰的生動寫照。
從初期救助到強制訓誡,從勸說履責到協調入學,法院穿透離婚糾紛的表象,始終將維護未成年人權益作為裁判核心。正如法官在筆記本上所寫:“每個孩子都不該成為婚姻戰爭的犧牲品,司法不僅要裁斷是非,更要修補破碎的成長環境。”
當家庭保護失靈時,司法機關必須成為守護童年的最后堡壘,通過建立“緊急救助—制度干預—教育修復”的全鏈條實踐,讓每個“想上學”的呼喚都能得到回應。法官回訪時沾滿泥土的鞋履、蓋著鮮紅印章的判決書,最終都化作孩子作業本里夾著的那張《家庭教育指導令》,薄如蟬翼卻重若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