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從遮天蔽日的綠葉中穿透,灑在通往佛頂山的1088級石階上。汗珠順著宋立松黝黑的臉頰滑落,警服后背浸出深色汗跡,但他的腳步依然穩健。
早上8點30分,他準時抵達慧濟寺西側那個小小的斜坡,在那棵聞名世界的樹下停住腳步,仰起頭細細端詳枝梢葉片,如同每日清晨問候一位老友。
這棵12米高、冠幅達16.5米的古樹,就是野生普陀鵝耳櫪,全世界僅此一株。今年8月15日,中國郵政發行《古樹名木》特種郵票,其中一枚正是這株“地球獨子”。方寸之間,這棵珍貴樹木的身影隨著信件去往全國各地。
“以前游客都問‘哪個是鵝耳櫪?’現在牌子醒目了,大家都認得它了。”2023年,浙江省舟山市公安局普陀山分局普陀山風景名勝區派出所民警宋立松多了一個身份:生態警長。守護對象,就是這株“地球獨子”,以及島上1320株古樹名木、18種國家重點保護動植物。
今年7月,央視紀錄片《不如去看一棵樹》讓這株“地球獨子”再次受到關注。片中揭秘了它的傳奇身世:1930年,植物學家鐘觀光在慧濟寺西側發現這種雌雄花異色的奇特樹木;1932年,著名林學家鄭萬鈞將其命名為普陀鵝耳櫪。
“最神奇的是它的花期。”宋立松向游客講解時總帶著如發現寶藏般的熱情,“雌花淺紅,雄花淡黃,偏偏錯時開花,好比一對永遠擦肩而過的戀人。”這種獨特的繁殖特性,加上環境變遷,導致它成為《國家120種極小種群野生植物物種名錄》中現存植株最少的物種。
物以稀為貴。1999年經國務院批準,普陀鵝耳櫪被列為國家Ⅰ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將其列為“嚴重瀕危滅絕(CR)”等級。
為保護這棵珍貴的樹木,各方想盡了辦法。普陀山園林管理處在樹身做了防腐處理,還在周圍修建了土墻,盡量維持它熟悉的生長環境。公安的職責更多是防火、防盜、防破壞,他們還特意在距離母樹不到10米處,設立了普陀山生態警務聯勤工作站暨珍稀樹種及古樹名木巡查守護中心。
“我們最擔心的是火。”宋立松坦言,“普陀山四面環海,山上樹木茂密,一旦發生火災,救援相當困難。這些活了上百年的古樹,可能瞬間就沒了。”
他回憶起一次驚險經歷:“有一天接到報警,說是西天景區有火星子,把我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跑到現場,發現是居民在燒東西,還好已經快熄滅了。但那之后,我們更加警惕了。”
如今,科技成了守護古樹的好幫手。
在普陀山風景名勝區派出所綜合勤務指揮室,“海天護櫪”系統實時監控著古樹的狀況。“那是鵝耳櫪,這是千年古樟,這是羅漢松……”接著,他逐一點開古樹名木的“電子身份證”按鈕,屏幕上立刻顯示出每棵樹的詳細信息、養護單位和健康狀況。
“如果有人太靠近圍欄,或者有異常情況,系統就會自動報警,我們可以馬上處理。”說話間,監控顯示有游客試圖跨過圍欄與古樹合影。宋立松立即通知現場輔警:“注意勸導,提醒安全第一。”
除了防火防損傷,他們還要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去年夏天,在法雨寺至佛頂山的游步道旁,宋立松和同事發現一只受傷的麂。“山上的野狗會追趕珍稀動物。”他描述當時的場景,“野狗把麂從坡上往下趕,麂下坡慢,一不小心就摔傷了。我們發現時,它的屁股已經被野狗咬傷。”他們小心翼翼地用擔架將麂抬到園林管理處進行救治。
最驚險的是與“舟山眼鏡蛇”的遭遇。當時,有居民報警說家里進了蛇。到現場怎么都沒找到,宋立松描述道,“身邊是個大水桶,余光突然瞄到有個黑色的東西直直豎了起來……”他趕緊后退幾步,用捕蛇夾精準夾住蛇頭,隨后將其放歸山林。
盡管野生普陀鵝耳櫪僅此一株,但希望已在別處生根。2011年,它的種子隨“天宮一號”進入太空,開展航天育種試驗;通過科研人員的努力,現已人工培育出4萬余株后代苗木。
夕陽西下,游客漸稀。余暉為古樹鍍上一層金邊,郵票上的形象此刻就在眼前真實挺立。宋立松完成當日最后一次巡查,站在樹下,仰望著這片經歷了二百五十多年風霜的樹冠。風過林梢,葉片輕響,仿佛在回應這份默默的守護。
記者手記:
在普陀山采訪,最觸動我的不是高科技監控系統,而是保護者們對生命的敬畏。守護一株樹,就是守護一個不會重來的生命奇跡。生態警務不僅是職責,更是一種“修行”——在1088級石階上日復一日攀登,在蚊蟲叮咬中徹夜巡防,只為守護一個跨越250年的生命奇跡。那張郵票,讓“地球獨子”被更多人知曉,而真正的保護,則在于這些平凡而堅實的日常。